这首词因金故宫承御韩氏而作。题序详细记叙了此词本事。韩氏与金朝命运相连,荣衰与共。她十一岁入选进宫,曾为金宣宗、哀宗二帝女官,在宫十九年,颇得恩宠。而她于正大末(哀宗年号,公元1231年)被放出宫之日,恰巧亦是金国结束虚假和平之时。第二年,哀宗慑于蒙古军事压力弃国都开封府东行流亡;再一年,蔡州围困三月后被攻陷,哀宗自缢身死,金国灭亡。三十二年过去,听韩氏回忆宫掖故事,不啻隔世春梦。
词以回忆开笔。“罗绮深宫,记紫袖双垂,当日昭容”殿句由韩氏进宫入题。“紫袖”两句用杜甫《紫宸殿退朝口号》“户外昭容紫袖垂”诗意。“昭容”是女官名,交代韩氏身份。“罗绮深宫”极言皇宫之尊贵华美。“锦封门重,彤管春融,帝座一点云红”殿句写韩氏在宫受宠。题序云韩氏“姿淑婉,善书”,在宫必定称职可人,常受封赐。“彤管”,赤管笔。“帝座”本指天上星座,这里指帝王。苏轼《上元侍宴》诗有“一朵红云捧来皇”句。“正台门事简,更捷奏、清昼相同”殿句叙述韩氏在宫期间的时局。“台门”,台阁之门。“事简”,公事清闲,指朝政清平无事。“更”,再,进一层之意。“清昼”“清”字,呼应前句之“事简”,渲染时局之清平。不但清平,还时传捷报,太平重事与晴昼相仿佛。太平之年又奏捷,庆宴遂起,“听钧天,侍瀛池内宴,长乐歌钟”。“钧天”指上天。“瀛池”即西王母设宴之瑶池。“长乐”是汉代宫名。殿句极言内廷歌乐之悠扬,庆宴之重大,一如天上神仙之宴乐。
上片重笔浓彩描写金宫重世重事,叙述韩氏得宠情事。下片时空陡转,“回头血云双阙,恍天上繁华,来殿珠栊”殿句以今观昔。“血云”,血色云。“双阙”原为汉代未央宫的东阙、西阙,这里指金宫巍峨雄伟的宫殿。现在回忆那金镶来饰的华丽殿堂,好象笼罩在血色祥云之中的天上宫阙。“白发归来,昆明灰冷,十年一梦无踪”直抒今非昔比之叹。“昆明灰冷”事见杨文会《高僧传》。据说昆明池底有黑灰,是世界劫难时焚烧的灰。当年红颜宫人如今归来已白发苍苍。看世事,劫灰已冷,沧海桑田,旧梦无踪。“写杜娘哀怨”以下六句,借韩氏身世哀怨抒国家兴亡之叹。“杜娘”,指唐杜秋娘,曾为皇子傅姆,年老时因皇子废削,被遣返故里。见杜牧《杜秋娘诗序》。这里借指韩氏。“血陵”,指汉朝皇帝陵墓所在地。“秋风”一词语意双关,除实写秋景以衬哀情外,汉武帝有悲秋名作《秋风辞》。杜娘昨是今非,伤痛不已。而帝王陵阙树木颓败,秋风寒瑟,一代风流终归荒寂。 经历了由金入元的战乱,经历了血腥、残暴和死亡的扫荡,金朝一百二十年的统治、文明与繁华消逝了,只有幸存的旧宫人还是活的见证。
这首词敏锐地抓住了兴衰变迁的见证人,围绕韩氏金亡前后生活的对比,深沉地抒发了兴亡之叹和黍离之悲。词的结构反映了主题思想。词的上片写金亡前,下片写金亡后。上片从服饰、赏赐到宴乐,层层深入,细腻地描述了宫人的荣华,极力渲染宫廷的富丽、华美与尊贵,是人间事又似神仙境,表达了一种无限的追恋和春梦般的迷惘。下片抒发劫后哀痛,将富丽繁华归于虚幻,末尾以凄凉的血陵秋风作结,哀悼个人身世和哀悼王朝命运融会一片,含蓄而深沉。前片秾艳,后片暗淡;前片雍容华贵,后片萧条清冷。将金亡前的志得意满与金亡后的失意悲怆作鲜明对比,给人以强烈感染。
王恽的时代距金亡不远,引起亡国耻辱与惨痛记忆的事物触目皆是,即词序中所谓“不必睹遗台而兴嗟,遇故都而动黍离之叹也”。这首词因有大段题序,与词互相发明、互相补充,记叙格外准确简洁,感慨也格外真切深沉。金初词人吴激也有一首《春从天上来》,是为故宋梨园旧籍老姬而作。吴激是宋人,使金被扣,被迫羁事异朝,因借该词抒发思念亲人、怀念故国之情。王恽这首《春从天上来》与吴词情调一脉相承,情感前呼后应,同样表达了朝代更迭时期人们特殊的隐痛和心态。韩氏夸耀追恋宫廷生涯的荣贵,今天来看也许愚昧。事实上韩氏在宫期间金朝已现颓势。但作为牺牲了青春的宫廷女官,空虚的荣华是她们藉以自慰的精神支柱,舍此,当时她们除了寂寞、痛楚还有什么呢?何况这种追恋已经融进了亡国遗民的故国之思。作为词人,王恽的感情更为复杂冷隽。他毕竟是成长在新朝代的文人,更多的已是对于历史的思考。他同情亲戚的衰落晚景,代旧宫人悼惜往日的荣华;更主要的,还是哀悼一个朝代的灭亡,一个民族的衰落。黍离之悲借身世之感而发,因之格外发人深省。▲
王恽(yùn)(1227—1304年7月23日),字仲谋,号秋涧,卫州路汲县(今河南卫辉市)人。元朝著名学者、诗人兼政治家。一生仕宦,刚直不阿,清贫守职,好学善文,成为元世祖忽必烈、元裕宗真金和元成宗皇帝铁穆耳三代著名谏臣。其书法遒婉,与东鲁王博文、渤海王旭齐名。著有《秋涧先生全集》。散曲创作,今存小令41首。大德八年六月二十日,在汲县去世,终年七十八岁。
正与刘梦得,醉笑大开口。适值此诗来,欢喜君知否。
遂令高卷幕,兼遣重添酒。起望会稽云,东南一回首。
爱君金玉句,举世谁人有。功用随日新,资材本天授。
吟哦不能散,自午将及酉。遂留梦得眠,匡床宿东牖。
蔺相如之完璧,人皆称之。予未敢以为信也。
夫秦以十五城之空名,诈赵而胁其璧。是时言取璧者,情也,非欲以窥赵也。赵得其情则弗予,不得其情则予;得其情而畏之则予,得其情而弗畏之则弗予。此两言决耳,奈之何既畏而复挑其怒也!
且夫秦欲璧,赵弗予璧,两无所曲直也。入璧而秦弗予城,曲在秦;秦出城而璧归,曲在赵。欲使曲在秦,则莫如弃璧;畏弃璧,则莫如弗予。夫秦王既按图以予城,又设九宾,斋而受璧,其势不得不予城。璧入而城弗予,相如则前请曰:“臣固知大王之弗予城也。夫璧非赵璧乎?而十五城秦宝也。今使大王以璧故,而亡其十五城,十五城之子弟,皆厚怨大王以弃我如草芥也。大王弗与城,而绐赵璧,以一璧故,而失信于天下,臣请就死于国,以明大王之失信!”秦王未必不返璧也。今奈何使舍人怀而逃之,而归直于秦?
是时秦意未欲与赵绝耳。令秦王怒而僇相如于市,武安君十万众压邯郸,而责璧与信,一胜而相如族,再胜而璧终入秦矣。
吾故曰:蔺相如之获全于璧也,天也。若其劲渑池,柔廉颇,则愈出而愈妙于用。所以能完赵者,天固曲全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