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入江江树红,半江落日摇悲风。此时客向青山路,遥见松楸窜狐兔。
推篷指问黄头郎,云是将军神道处。将军束发事边疆,浴血榆关四十霜。
射雕并挽双飞鞬,回马常持半段枪。曾经搏战乌桓贼,手戮长鲸襄水赤。
上相频分卧内符,诸侯竞屈辕门膝。手缚渠魁未报恩,渔阳鼓入延秋门。
西京已下仙人泪,南国还招帝子魂。马渡琅琊从此化,将军定策同王谢。
岂知艳曲号《无愁》,亚子空呼李天下。天下龙髯痛未消,临春明月响琼箫。
中涓厮养横宫锦,丞相家儿插坐貂。就中更有陈留子,宫门夜半传黄纸。
尽逐元丰旧党人,半闲堂里烟尘起。传檄言诛刁与刘,武昌杨柳作边愁。
岩疆已付中行说,壮节空思祖豫州。将军义愤填怀抱,洗日虞渊何足道。
一朝失计在移军,清风小用临江啸。倚剑空持南壁天,北来烽火照甘泉。
横江零落千寻索,下殿仓皇七宝鞭。此时将军镇姑熟,宫中夜到驱黄犊。
紫髯怒吼阵云昏,《虞歌》夜泣蛾眉绿。平明战鼓动江鸦,裹创犹呼御赐騧。
鸣弦岂意来鹑尾,拔刃空闻叱虎牙。可怜魂染胭脂血,蒲首归来事难说。
几年墓木拱白杨,夜夜犹然叫鶗鴂。我闻此语心伤悲,为指江涘之高垒。
当年庙算列四镇,此地实为君封陲。痴儿不了公家事,模糊颠倒山河字。
骂贼不及雷海青,弄兵窃效田承嗣。将军抗表建牙旌,讨逆应先李茂贞。
一喝逆流万人死,摧枯拉朽无坚营。楼烦出射弓矢堕,锦裘绣帽如雷火。
紫电横飞灵宝刀,红冰腻结连环锁。至今白骨满苍山,折戟犹存战血斑。
竖子无成悲广武,词人多恨哭江南。吁嗟将军复何有,从来运数多阳九。
留守魂游宋氏河,监军泪滴唐家酒。吾徒意气岂能灰,当时所用违其才。
夕阳下山黄叶雨,江风飒飒魂归来。
吴绮(1619~1694) 清代词人。字园次,一字丰南,号绮园,又号听翁。江都(今江苏扬州)人。顺治十一年(1645)贡生、荐授弘文院中书舍人,升兵部主事、武选司员外郎。又任湖州知府,以多风力,尚风节,饶风雅,时人称之为"三风太守"。后失官,再未出仕。
江北之山,蜿蜒磅礴,连亘数州,其奇伟秀丽绝特之区,皆在吾县。县治枕山而起,其外林壑幽深,多有园林池沼之胜。出郭循山之麓,而西北之间,群山逶逦,溪水潆洄,其中有径焉,樵者之所往来。数折而入,行二三里,水之隈,山之奥,岩石之间,茂树之下,有屋数楹,是为潘氏之墅。余褰裳而入,清池湫其前,高台峙其左,古木环其宅。于是升高而望,平畴苍莽,远山回合,风含松问,响起水上。噫!此羁穷之人,遁世远举之土,所以优游而自乐者也,而吾师木崖先生居之。
夫科目之贵久矣,天下之士莫不奔走而艳羡之,中于膏盲,人于肺腑,群然求出于是,而未必有适于天下之用。其失者,未必其皆不才;其得者,未必其皆才也。上之人患之,于是博搜遍采,以及山林布衣之士,而士又有他途,捷得者往往至大官。先生名满天下三十年,亦尝与诸生屡试于有司。有司者,好恶与人殊,往往几得而复失。一旦弃去,专精覃思,尽究百家之书,为文章诗歌以传于世,世莫不知有先生。间者求贤之令屡下,士之得者多矣,而先生犹然山泽之癯,混迹于田夫野老,方且乐而终身,此岂徒然也哉?
小子怀遁世之思久矣,方浮沉世俗之中,未克遂意,过先生之墅而有慕焉,乃为记之。
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重以周,故不怠;轻以约,故人乐为善。
闻古之人有舜者,其为人也,仁义人也。求其所以为舜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闻古之人有周公者,其为人也,多才与艺人也。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周公,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责于身者重以周乎!其于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为艺人矣。”取其一,不责其二;即其新,不究其旧: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艺易能也,其于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
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详,故人难于为善;廉,故自取也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于人,内以欺于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
其于人也,曰:“彼虽能是,其人不足称也;彼虽善是,其用不足称也。”举其一,不计其十;究其旧,不图其新: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是不亦责于人者已详乎?
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而以圣人望于人,吾未见其尊己也。
虽然,为是者,有本有原,怠与忌之谓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尝试之矣,尝试语于众曰:“某良士,某良士。”其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于色矣。又尝语于众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说于言,懦者必说于色矣。
是故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道德之行,难已!
将有作于上者,得吾说而存之,其国家可几而理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