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从西来,东抵长干冈。至今号栅洪,对城横石梁。
落日照金陵,火旻生秋凉。都城久尘坌,出郊且相羊。
客有五六人,鼓枻歌沧浪。盘中设瓜果,几案罗酒浆。
上坐老沙门,旧日名省郎。曾折帝廷槛,几死丹陛旁。
天子自明圣,毕竟诛安昌。南走侍密勿,一身再奔亡。
复有一少者,沈毅尤非常。不肯道姓名,世莫知行藏。
其馀数君子,须眉各轩昂。为我操南音,未言神已伤。
流贼自中州,楚实当其吭。出入十五郡,南国无安疆。
血成江汉流,骨与灊庐望。赫怒我先帝,亲遣元臣行。
北落开和门,三台动光芒。一旦霣大命,藩后残荆襄。
遂令三楚间,哀哉久战场。宁南佩侯印,忽焉竟披猖。
称兵据上流,以国资东阳。岂无材略士,忍死奔遐荒。
落雁衡北回,穷乌树南翔。可怜洞庭水,遗烈存中湘。
连营十三镇,恣肆无朝纲。夜半相诛屠,三宫离武冈。
黔中亦楚地,君长皆印章。国家有驱除,往往用土狼。
积雨闭摩泥,毒流涨昆明。蛮陬地斗绝,极目天茫茫。
顷者西方兵,连岁争辰阳。心悼黄屋远,眼倦烽火忙。
楚虽三户存,其人故倔彊。崎岖二君子,志意不可量。
郧公抗忠贞,左徒吐洁芳。举头是青天,不见二曜光。
何意多同心,合沓来诸方。仆本吴趋士,雅志陵秋霜。
适来新亭宴,得共宾主觞。戮力事神州,斯言固难忘。
我宁为楚囚,流涕空沾裳。
顾炎武(1613.7.15-1682.2.15),汉族,明朝南直隶苏州府昆山(今江苏省昆山市)千灯镇人,本名绛,乳名藩汉,别名继坤、圭年,字忠清、宁人,亦自署蒋山佣;南都败后,因为仰慕文天祥学生王炎午的为人,改名炎武。因故居旁有亭林湖,学者尊为亭林先生。明末清初的杰出的思想家、经学家、史地学家和音韵学家,与黄宗羲、王夫之并称为明末清初“三大儒”。其主要作品有《日知录》、《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音学五书》、《韵补正》、《古音表》、《诗本音》、《唐韵正》、《音论》、《金石文字记》、《亭林诗文集》等。
读书以过目成诵为能,最是不济事。
眼中了了,心下匆匆,方寸无多,往来应接不暇,如看场中美色,一眼即过,与我何与也?千古过目成诵,孰有如孔子者乎?读《易》至韦编三绝,不知翻阅过几千百遍来,微言精义,愈探愈出,愈研愈入,愈往而不知其所穷。虽生知安行之圣,不废困勉下学之功也。东坡读书不用两遍,然其在翰林读《阿房宫赋》至四鼓,老吏苦之,坡洒然不倦。岂以一过即记,遂了其事乎!惟虞世南、张睢阳、张方平,平生书不再读,迄无佳文。
且过辄成诵,又有无所不诵之陋。即如《史记》百三十篇中,以《项羽本纪》为最,而《项羽本纪》中,又以巨鹿之战、鸿门之宴、垓下之会为最。反覆诵观,可欣可泣,在此数段耳。若一部《史记》,篇篇都读,字字都记,岂非没分晓的钝汉!更有小说家言,各种传奇恶曲,及打油诗词,亦复寓目不忘,如破烂厨柜,臭油坏酱悉贮其中,其龌龊亦耐不得。
褒禅山亦谓之华山,唐浮图慧褒始舍于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今所谓慧空禅院者,褒之庐冢也。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山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
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所谓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谓之后洞。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盖余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时,余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余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
于是余有叹焉。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余之所得也!
余于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长乐王回深父,余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
至和元年七月某日,临川王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