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十二而获见于父友东武戴侯杨君,始见知名,遂申之以婚姻,而道元、公嗣亦隆世亲之爱。不幸短命,父子凋殒。余既有私艰,且寻役于外,不历嵩丘之山者,九年于兹矣。今而经焉,慨然怀旧,而赋之曰:
启开阳而朝迈,济清洛以径渡。晨风凄以激冷,夕雪暠以掩路。辙含冰以灭轨,水渐轫以凝冱。途艰屯其难进,日晼晚而将暮。仰睎归云,俯镜泉流。前瞻太室,傍眺嵩丘。东武托焉,建茔启畴。岩岩双表,列列行楸。望彼楸矣,感于予思。既兴慕于戴侯,亦悼元而哀嗣。坟累累而接垄,柏森森以攒植。何逝没之相寻,曾旧草之未异?
余总角而获见,承戴侯之清尘。名余以国士,眷余以嘉姻。自祖考而隆好,逮二子而世亲。观携手以偕老,庶报德之有邻。今九载而一来,空馆阒其无人。陈荄被于堂除,旧圃化而为薪。步庭庑以徘徊,涕泫流而沾巾。宵展转而不寐,骤长叹以达晨。独郁结其谁语?聊缀思于斯文。
译文
我十二岁时获得父亲的朋友东武伯戴侯将肇的赏识,开始有了名气,为对我表示器重,将肇又将女儿许配给我。而将肇的两个儿子道元和公嗣也尊崇我们两家世亲的友爱之情。不幸的是将氏父子生命短促,早早就皑世了。我家中已经有难,且又充任公职依外,所以没有来嵩山,至今已经九年了。如今经过这里,心中感慨,思念旧日亲友,由此作赋道:
开阳城门一开,我早早地启程,乘坐舟船横渡清澈的洛河。清晨的风吹来凄凉刺骨,夕雪皑皑遮掩了道路。车辆无法前行,冰冻让道路无迹可循,水浸湿的车轮也凝结成冰。前方的路途如此坎坷难行,暮色昏暗夜幕将临。抬头仰望归云漂浮,低头俯视清泉流淌。向前远眺是太室山,向傍侧眺望是嵩丘。东武伯将遗体安葬依此,因此营建起这座陵园。只见成对的华表高耸,老树排列成行。眼望这些老树,我的思绪被牵动。既对戴侯产生思慕之情,又哀悼道元和公嗣。坟丘垒垒相连接,柏树森森而密集。为什么我来寻找逝去之人,却只看到坟头的草木依然如故?
依我年少之时,有幸得到戴侯的接见,承蒙他对我厚爱有加。他赞誉我为国家的栋梁之才,眷顾我而许以美满的婚姻。从祖辈起我们两家就交情甚厚,到将肇的两个儿子时又结为世亲。但愿能携手白头到老,修道旦德,以与戴侯依精神上为邻。而今九年才来拜访,空荡荡的馆舍寂静无声,没有人迹。堂阶被枯草覆盖,旧园圃荒废不堪,布满了柴薪。漫步依庭院廊庑徘徊不定,泫然流涕泪沾巾。夜深人静,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只能长叹通宵达旦。个人的郁闷向谁倾诉?姑且连缀愁思写成此文。
注释
十二:指十二岁。
获见:见到。获,得以,能够。
东武戴侯将君:指将肇。将肇开秀初,荥阳人,是潘岳的岳父。生前曾封东武伯,死后谥戴侯。
道元:将肇长子将潭的开。
公嗣:将肇次子将韶的开。世亲:几代都有亲戚关系。
凋殒(yǔn):丧亡。指将肇与儿子道元、公嗣都短命丧亡。
私艰:指自己遭父母之丧。
历:经历,经过。
嵩丘之山:指嵩山。
九年于兹:意思是说距今已有九年。兹:如今。
慨然:感慨貌。
怀旧:怀念往事或故人。
启:打开。
开阳:东汉时洛阳城门名。
朝(zhāo)迈:清晨出行。迈,前旦。
济:渡。
清洛:清澈的洛。
径渡:径直渡过。
凄:寒冷,阴凉。
激冷:刮着寒风。
暠(gǎo):白,洁白。
掩:遮蔽。
轫(rèn): 车轮。
凝冱(hù):结冰,冻结。冱,冻结。
途:路途,道路。
艰屯:艰难。
晼(wǎn)晚:太阳偏西,日将暮。晼,天晚,日偏西。
仰:抬头。
晞(xī):远望。
镜:用作动词,照镜子。
傍:通“旁”。
东武:指东武伯将肇。
托焉:寄身千此,指埋葬依这里。托,寄托,寄身。
建茔(yíng):建立坟墓。
启畴(chóu):开辟坟地。
岩岩:高大,高耸。
双表:指华表。华表通常成对,故称双表。
列列:行列分明。
行(háng)楸(qiū): 一行行的楸树。楸,木名。落叶乔木,叶子三角状卵形或长椭圆形,花冠白色,有紫色斑点,木材质地细密。
感于予思:意思是说有感于《尚书》中“予思”的句子。予思,指《尚书·益稷》中的句子“予思日孜孜”。
兴慕:引起思念。
戴侯:指将肇。
元:道元,即将潭。
嗣:公嗣,即将韶。
累(léi)累:重重叠叠貌。接垄:坟墓相连。垄,坟墓。
森森:树木繁密貌。
攒(cuán)植:密植,密集种植。
逝没(mò):去世。
相寻:相继;接连不断。
旧草:指宿草。
未异:相同。
总角:借指童年。
承:敬辞,蒙受。
清尘:指承蒙尊长的爱护与教诲。清,敬辞。
名:称赞。
国士: 一国之中才能最出众的人物。
眷: 亲属。这里用作动词,指结为亲属、姻亲。
嘉姻:美好的婚姻。
祖考:指已故的祖父。
隆好:友情深厚。隆,深,深厚。
逮:及,到。
二子:指将潭和将韶。
携手:犹执手,手拉着手,表示亲密。
偕老:指夫妻共同生活到老。
庶:希望。
报德:报答恩德。
九载:九年。
阒(qù):寂静。
陈荄(gāi):宿草之根,多年生草之根。
被:覆盖。
堂除:堂下的台阶。
旧圃:原先的菜园。
薪:柴草。
步:踱步。
庭庑(wǔ):堂下四周的廊屋。
泫(xuàn)流:(泪水)流淌。
展转:同“辗转”,翻来覆去。
骤:屡次。
郁结:指忧思烦冤纠结依一起,不能化解。
谁语:向谁诉说。
聊:暂且。
缀(zhuì)思:连缀愁思。斯文:此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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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赋正文前有简短序言,写出所怀之人及所以怀念的原因。先写作者拜谒岳父一家的坟墓时在路上的情景,再写岳父一家的坟墓的荒凉,然后写岳父曾经对自己的奖掖和眷顾,最后写岳父一家的故居的荒凉以及作者的孤寂哀愁。
正文从开篇到“傍眺嵩丘”只写作者清晨上路的情况与路途的艰难,而未写作者此行的目的。但从中不难想见,在这种条件下外出,如果不是严命差遣,便一定是为了更执著的不可动摇的愿望。“前瞻”、“傍眺”两句,表现作者终于走完这虽不算远,但却十分艰难的路程,到达嵩山。“东武托焉”一句交待出此行目的,扣紧篇题中的“旧”字,而其不畏艰难,勉力前行的描写中,则暗含着一个“怀”字。然后写作者望着楸木,遥想当年荣耀之极的戴侯,如今只剩下父子三坟相并,坟前松柏森森,荒凉、孤寂、凄怆之情溢于言表。“何逝没之相寻,曾旧草之未异”一句,表明作者艰难跋涉到这里,是为了寻找旧日的戴侯,然而见到的却是几抔黄土和无大变化的宿草,表现出作者深深的怅惘与失落。同时这两句也构成过渡,由写坟墓进而写墓中人与自己的关系,直接扣紧题面上的“怀”字,接着的“承戴侯之清尘”一语则概括了故人对自己的奖掖和眷顾之恩这方面许多内容。这固然表明作者天资超群,幼负盛名。但这盛名的确立与传播间,杨肇奖掖之力不可忽视。而奖掖和肯定的最突出表现,便是“名余以国士,眷余以嘉姻”。前一语表达出对作者学识、人品的高度评价,表现出对他的前程的厚望;后一语则表现出赏识、宠爱而采取的行动。作在追怀往事时,作者着重写故人对自己的恩与亲,以及情之笃厚虽仅仅“欢携手以偕老,庶报德之有邻”两句,话语不多,却是前面记述的必然,也写出作者不避艰难祭扫陵墓的思想基础和感情基础,表现出作者的感戴、景仰、效法之意。同时,这两句也通过对作者自己当年夙愿的描写,构成向下文的过渡。接着,作者笔锋陡转,由追忆转入现实,由墓地转至堂庑。昔日繁盛的杨府已彻底衰败,空旷的馆阁见不到人影,宿草陈根布满堂上堂下,昔日的园圃荆棘丛生。这种荒凉的情景适与前面坟墓的荒凉相映衬。在坟墓间,作者由“兴慕”而写出怀思,并未写悲。至此,作者由怀思而产生的悲痛再也无法控制,直接爆发,表现了作者出对景仰的长者和榜样、深荷厚恩的亲戚的无限伤悼。而他的满腹哀愁又无从告诉,又增加了凄苦孤寂之感。只好将感情的波澜形诸笔端,以传给世人。
全赋语言简洁洗炼,朴素自然,没有罗列典故和堆砌辞藻,写怀旧却从登车上路写起,渐及于陵墓,引出自己同所怀者的交谊亲情,再转回现实的环境描写和自己感情的直接抒发,由无语的间接怀思到涕泗交迸的直接伤怀,展现出感情变化的层次,使表达的哀思之情更真挚感人。还用环境来渲染气氛、烘托心境,把环境描写与心境描写有机结合起来,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表达了作者同所怀者之间的诚笃真挚的感情以及作者因故人逝去而产生的惨怛痛切的哀伤。▲
杨肇一家在魏和西晋初是名门望族,杨家和潘家也是世交。甘露三年(258年),十二岁的潘岳因受知于杨肇(当时为司马昭大将军府参军)而出名,杨肇还把长女嫁给潘岳为妻。对潘岳来说,杨肇一家,既是亲人又是恩人。咸宁元年(275年),杨肇卒于家,紧接着杨肇长子于咸宁四年(278年)去世,次子杨韶大概于咸宁四年至太康五年(284年)间去世,相去时间不远。太康五年(284年),潘岳经过岳父家的坟茔,在寒风暮雪之中,面对坟垄空馆,不禁感慨满怀,因而创作了此赋。
潘岳(公元247年~公元300年)即潘安,西晋著名文学家。字安仁,汉族,河南荥阳中牟(今河南郑州中牟大潘庄)人,出生于河南巩县(今河南郑州巩义)。潘安之名始于杜甫《花底》诗“恐是潘安县,堪留卫玠车。”后世遂以潘安称焉。
亡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齐列为东藩,而外私肃慎,捐国逾限,越海而田,其于义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正诸侯之礼,徒事争于游戏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
“且夫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洲淤之浦,经乎桂林之中,过乎泱漭之野。汩乎混流,顺阿而下,赴隘狭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澎湃。滭弗宓汩,逼侧泌瀄。横流逆折,转腾潎冽,滂濞沆溉。穹隆云桡,宛潬胶戾。逾波趋浥,涖涖下濑。批岩冲拥,奔扬滞沛。临坻注壑,瀺灂霣坠,沈沈隐隐,砰磅訇礚,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驰波跳沫,汩濦漂疾。悠远长怀,寂漻无声,肆乎永归。然后灏溔潢漾,安翔徐回,翯乎滈滈,东注太湖,衍溢陂池。于是乎鲛龙赤螭,??渐离,鰅鰫鳍鮀,禺禺魼鳎,揵鳍掉尾,振鳞奋翼,潜处乎深岩,鱼鳖讙声,万物众伙。明月珠子,的砾江靡。蜀石黄碝,水玉磊砢,磷磷烂烂,采色澔汗,藂积乎其中。鸿鹔鹄鸨,鴐 鹅属玉,交精旋目,烦鹜庸渠,箴疵?卢,群浮乎其上,泛淫泛滥,随风澹淡,与波摇荡,奄薄水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于是乎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参嵳,九嵕嶻嶭。南山峨峨,岩陁甗崎,摧崣崛崎。振溪通谷,蹇产沟渎,谽呀豁閕。阜陵别岛,崴磈葨廆,丘虚堀礨,隐辚郁垒,登降施靡,陂池貏豸,沇溶淫鬻,散涣夷陆,亭皋千里,靡不被筑。揜以绿蕙,被以江蓠,糅以蘪芜,杂以留夷。布结缕,攒戾莎,揭车衡兰,槀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持若荪,鲜支黄砾,蒋苎青薠,布濩闳泽,延曼太原。离靡广衍,应风披靡,吐芳扬烈,郁郁菲菲,众香发越,肸蚃布写,晻薆咇茀。
“于是乎周览泛观,缜纷轧芴,芒芒恍忽。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入乎西陂。其南则隆冬生长,涌水跃波。其兽则?旄貘嫠,沈牛麈麋,赤首圜题,穷奇象犀。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其兽则麒麟角端,騊駼橐驼,蛩蛩驒騱,駃騠驴骡六庵注。
“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珰,辇道纚属,步櫩周流,长途中宿。夷嵕筑堂,累台增成,岩窔洞房,頫杳眇而无见,仰攀橑而扪天,奔星更于闺闼,宛虹扦于楯轩,青龙蚴蟉于东箱,象舆婉僤于西清,灵圄燕于闲馆,偓佺之伦,暴于南荣。醴泉涌于清室,通川过于中庭。盘石振崖,嵚岩倚倾。嵯峨磼礏,刻削峥嵘。玫瑰碧琳,珊瑚丛生,琘玉旁唐,玢豳文鳞,赤瑕驳荦,杂臿其间,晁采琬琰,和氏出焉。
“于是乎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亭奈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薁棣,答沓离支,罗乎后宫,列乎北园。崒丘陵,下平原,扬翠叶,扤紫茎,发红华,垂朱荣,煌煌扈扈,照曜钜野。沙棠栎槠,华枫枰栌,留落胥邪,仁频并闾,欃檀木兰,豫章女贞,长千仞,大连抱,夸条直畅,实叶葰楙,攒立丛倚,连卷欐佹,崔错癹骫,坑衡閜砢,垂条扶疏,落英幡纚,纷溶箾蔘,猗狔从风,藰莅卉歙,盖象金石之声,管籥之音。偨池茈虒,旋还乎后宫,杂袭絫辑,被山缘谷,循阪下隰,视之无端,究之无穷。
“于是乎玄猨素雌,蜼玃飞鸓,蛭蜩蠼猱,獑胡豰蛫,栖息乎其间。长啸哀鸣,翩幡互经。夭蟜枝格,偃蹇杪颠。隃绝梁,腾殊榛,捷垂条,掉希间,牢落陆离,烂漫远迁。若此者数百千处。娱游往来,宫宿馆舍,庖厨不徙,后宫不移,百官备具。
“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乘镂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轩,后道游。孙叔奉辔,卫公参乘,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鼓严簿,纵猎者,河江为阹,泰山为橹,车骑雷起,殷天动地,先后陆离,离散别追。淫淫裔裔,缘陵流泽,云布雨施。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壄羊,蒙鹖苏,绔白虎,被班文,跨壄马,凌三嵕之危,下碛历之坻。径峻赴险,越壑厉水。椎蜚廉,弄獬豸,格虾蛤,鋋猛氏,羂騕褭,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陷脑,弓不虚发,应声而倒。于是乘舆弭节徘徊,翱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帅之变态。然后侵淫促节,儵夐远去,流离轻禽,蹴履狡兽。轊白鹿,捷狡兔,轶赤电,遗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弯蕃弱,满白羽,射游枭,栎蜚遽。择肉而后发,先中而命处,弦矢分,艺殪仆。然后扬节而上浮,凌惊风,历骇猋,乘虚无,与神俱。躏玄鹤,乱昆鸡,遒孔鸾,促鵔鸃,拂翳鸟,捎凤凰,捷鹓鶵,揜焦明。道尽途殚,回车而还。消遥乎襄羊,降集乎北纮,率乎直指,晻乎反乡。蹷石阙,历封峦,过鳷鹊,望露寒,下棠梨,息宜春,西驰宣曲,濯鹢牛首,登龙台,掩细柳。观士大夫之勤略,均猎者之所得获,徒车之所轥轹,步骑之所蹂若,人臣之所蹈籍,与其穷极倦谻,惊惮詟伏,不被创刃而死者,他他籍籍,填坑满谷,掩平弥泽。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颢天之台,张乐乎轇輵之宇。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虡,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巴渝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颠歌,族居递奏,金鼓迭起,铿鎗闛鞈,洞心骇耳。荆吴郑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阴淫案衍之音,鄢郢缤纷,激楚结风。俳优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娱耳目乐心意者,丽靡烂漫于前,靡曼美色于后。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妖冶娴都,靓妆刻饰,便嬛绰约,柔桡嫚嫚,妩媚孅弱。曳独茧之褕绁,眇阎易以恤削,便姗嫳屑,与俗殊服,芬芳沤郁,酷烈淑郁;皓齿粲烂,宜笑的皪;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于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大奢侈。朕以览听馀闲,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于此。恐后叶靡丽,遂往而不返,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于是乎乃解酒罢猎,而命有司曰:‘地可垦辟,悉为农郊,以赡萌隶,隤墙填堑,使山泽之人得至焉。实陂池而勿禁,虚宫馆而勿仞,发仓廪以救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与天下为更始。’
“于是历吉日以斋戒,袭朝服,乘法驾,建华旗,鸣玉鸾,游于六艺之囿,驰骛乎仁义之涂,览观《春秋》之林,射《狸首》,兼《驺虞》,弋玄鹤,舞干戚,载云?,揜群雅,悲《伐檀》,乐乐胥,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述《易》道,放怪兽,登明堂,坐清庙,次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受获。于斯之时,天下大说,乡风而听,随流而化,芔然兴道而迁义,刑错而不用,德隆于三王,而功羡于五帝。若此故猎,乃可喜也。若夫终日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亡国家之政,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繇也。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垦辟,而人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受命矣。”